遠在千裏之外的甘肅老家的李建國，此刻正在為了李小軍的學習，正在家裏黑著臉，跟李小軍怒吼著。

李小軍的初中畢業證書已經拿到了，沒有跟李建國打一聲招呼，連書包都沒有帶，直接從學校裏回到了家裏。

今天是星期三，看到突然回到家裏的李小軍，李建國怒氣沖沖的詢問著李小軍。

“你今天回來幹什麽？馬上要中考了，怎麽還不知道用功！考不上一中，你怎麽辦？考不上學，回村裏種地嗎？你難道不知道，咱們莊戶人家的孩子，除了好好上學，根本就沒有別的出路嗎？想跟你爹似的，在地裏折騰一輩子？”李建國吼叫著李小軍，因為用力過猛，李建國吼出幾句後，猛烈的咳嗽了好一陣子。

“爹，你現在知道咱們莊戶人家的孩子，只有上學一條路了？我姐姐學習那麽好，都考上省城了你還不讓她去念書！有你這麽自私的爹嗎？”李小軍將揣褲兜裏的畢業證書掏了出來，瞅了一眼怒氣沖沖的爹。

“爹，我已經拿到畢業證書了，我想好了，我不想念書了，我要找我姐姐去。”

李小軍知道爹肯定不會同意自己的想法，早就做好了挨罵的準備。

“你敢！”果不其然，李建國聽到自己的兒子，沒有經過自己的允許，竟然要到深圳去找姐姐李春霞，李建國一把拿起靠在墻角的一根竹竿，照著李小軍身上就是一頓打。

“你不讓我去，我也得去！”李小軍一邊躲避著李建國的竹竿，一邊倔強的還著嘴。

“小軍啊，你是咱們李家的男丁啊，你怎麽能夠跟你姐姐一樣，到外邊闖蕩呢？你姐姐是女孩子，早晚得嫁人的，你不一樣啊，你得守著咱們李家的這一畝三分地啊。”眼看著小軍根本就不聽自己的話，李建國眉頭緊鎖著，顫抖著手指指著這個讓自己頭疼不已的兒子。

“爹，你這是什麽理論？就因為姐姐是個女孩，你就由著我姐姐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闖蕩？就因為我是個男孩，就不能到外面去，守著李家這點連糊口都困難的土地， 重覆過你這種日子？”李小軍不屑的說。

“爹，真是前後矛盾啊，你還想讓我繼續上學，又不想讓我到外面去，繼續上學早晚不也得到外面去，再說了，繼續上學有什麽好的？前些日子王永華他大哥來咱家要我姐姐的地址的時候，你不是當著我的面跟人家王永華的大哥說，王永華上個大學有什麽用，還不得依仗著我姐姐給他找工作？”李小軍想起當天爹王永華大哥說的話，反擊著李建國。

“李小軍啊李小軍，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？”李建國氣的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個倔強的兒子說話了。

“爹，你就別說為我好這種話了，這句話說出來你不臉紅嗎？還為我好！”李小軍一屁股坐在板凳上，眼睛上下打量爹去年剛蓋起來的磚瓦房。

“爹，你是打著為了我好的旗號，在村子裏要你臉面是不？去年我那麽勸導你，不要蓋新房子不要蓋新房子，這些錢都是我姐姐的血汗錢，要給我姐姐留著，你就是不聽，你窮了一輩子，窩囊了一輩子，老了老了，用我姐姐的血汗錢蓋起幾間房子，就是讓村裏人高看你幾眼，讓村裏人覺得你現在翻身了，不再是村裏最窮的人家了是不？”李小軍毫不客氣的說著，說這些話的時候，不停的打量著這個他不同意爹蓋的房子。

在這麽貧困偏遠的地方，蓋什麽新房子呢？李小軍從姐姐離開家之後，就一直計劃著，長大後遠離這個偏僻荒涼的地方，這個村子太過於偏僻，因為窮，所以在小軍的記憶裏，對這裏沒有多少的好感，小軍總是想著，長大後，一定要逃離這個地方，這個不曾給他帶有多少溫暖記憶的地方。

可是爹卻一直給他灌輸這種思想，說李小軍是廟底村的人，必須在廟底村生活，每當李小軍對爹提起以後的打算的時候，李建國都是暴跳如雷。

“小軍，你別不知好歹！你姐姐當年是為了曹貴榮那件事才到的深圳，你現在好好的為什麽要到深圳去，你就聽爹的話，回去好好讀書，行不行？”李建國的語氣比剛才舒緩了一些。

“爹，你不提這件事情，我還心裏舒服一些！”李小軍一下子從凳子上站了起來。直挺挺的站在李建國的對面。

“如果不是你，我姐姐能走到這一步嗎？你不僅不讓我姐姐上大學，你還逼著我姐姐嫁給一個游手好閑的二流子，村裏的人誰不笑話你！自己無能窩囊不說，還打起了自己閨女的主意！有你這麽當爹的嗎？”小軍一提起爹給姐姐找了個二流子的事情，氣的都能在原地跳起高來。

“這不都是為了你嗎？”李建國有些心虛，聲音降低了好多，聲音小的只有他自己能聽得到。

“又打著為了我的旗號，爹，你就別說這些話了，我都嫌臊的慌！”李小軍最不願意聽到爹說這句話了，好像是如果自己不順從爹的心願，就辜負了爹的一片良苦用心似的，家裏這幾年遭受的事情，哪件不是因為爹糊塗和自私？

“小軍，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，村裏人有的是傳閑話的，都說你和王二伯家的蕙蘭好！蕙蘭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嗎？你和誰好都行，就是不能跟她好！”李建國被李小軍嗆白這麽多聲，再也忍不住了，將一直壓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。

“蕙蘭小小年紀就跟野男人出這檔子事，整個四十裏鋪哪個不曉得，你不要臉，我還得要臉呢！”李建國氣勢洶洶的說，氣的李建國下頜上的山羊胡子，一顫一顫的，李建國站都站不穩，一屁股坐在板凳上。

李小軍上前兩步沖到李建國的面前，“爹，你不會又說為了我好吧？聽聽聽聽！說來說去，都是為了你自己是不是？爹，我長大了，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，你不用瞎操心了，你就好好住在給你臉上增光的新房裏吧！”

說完，李小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，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。

李建國氣的渾身發抖，兩行渾濁的眼淚流了出來。

這個小軍跟他姐姐的脾氣太不一樣了，倔強的樣子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，認準的了事情，別人再勸說也是無效，李建國知道，既然兒子小軍決定要到深圳去，那麽小軍肯定會走，自己再勸阻也不會起到什麽效果。

李建國將手伸向旱煙袋裏，窸窸窣窣的掏出旱煙袋，顫抖的雙手怎麽也夾不起煙葉，李建國氣的一把將腰間的煙袋包拽了出來，一把扔出去好遠。

第二天，外面的天空剛剛泛出魚肚白，李建國聽到小軍輕輕走路的聲音，李建國知道，這是小軍準備啟程了，小軍好睡懶覺，還從來沒有這麽早起床過，這麽早起床，肯定是為了趕最早的那趟到縣城的車。

李建國躺在床上不敢翻身，唯恐翻身會發出聲音，讓小軍聽見，讓兩個三言兩語就要吵鬧的爺倆，在李小軍即將要動身前往深圳的早上，又要吵上一架。

走吧，走吧，孩子大了，管不了了，可是小軍啊，爹是真心不想讓你這麽小就離開我的身邊，到那個據說非常覆雜的地方，你姐姐當年去深圳，我實在是實屬無奈啊，昨天你跟我說的那些話，就如同刀子一樣剜著爹的心，爹這輩子，的確是又窩囊又無能，可是我也是盡心盡力的生活著，耗盡自己所有的力氣，讓你和春霞兩個孩子長大成人，可是我的本領實在是有限了，我種地，編織篾席，即便是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忙活，咱們家的光景還是得不到任何的好轉，你和春霞，跟著我受苦了···

小軍，既然你非得走，我阻攔你肯定你也不能聽，小軍啊，到了深圳後，一定要聽姐姐的話，不要讓姐姐為你操心，改改你的暴躁脾氣吧，我是你爹，無論你說什麽，我就算是當時生氣了，也不會拿你怎麽樣，你到了外邊還這副脾氣，誰能讓著你，你這脾氣啊，真是讓我擔心，早晚會吃虧的···

李建國側躺在炕上，一動不動，耳朵仔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，漸漸的，外面一點聲音也沒有了，李建國一骨碌從炕上爬了起來，趕緊穿上鞋子，拖著一瘸一拐的腿，急急忙忙的跑到了路上。

站在路上往下望，能清晰的看到，兒子小軍背著一個小小的行囊，正疾步行走在下山的路上，李建國急忙往前走了幾步，可是即便李建國拼盡全力趕緊往前走，試圖能多看孩子幾眼，可是兒子小軍的身影，變得越來越小，越來越小，一直消失在視野當中。

李建國的臉頰上，已經多了兩行渾濁的淚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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